再回首:歌声中的1986-1990(第二章第三节)

三、水中花

谈到粤语歌曲，就不能不提谭咏麟。

他对于香港歌坛的统治和提携，以及在大中华地区乃至日韩东南亚娱乐圈的影响力，无人能出其右。

在风水轮流转、各领风骚三两年的流行乐坛，谭咏麟却能从上世纪60年代末期一直活跃至今，这种令人惊叹的活力已经不能用“常青树”来形容了。被称为“校长”的谭咏麟不仅是香港流行文化的代表人物，更成为香港的一个标志和符号。他从卑微之处起步的成长历程，以及他的音乐所体现出来的那种兼收并蓄、豁达豪迈的胸怀气度和永不停步的进取精神，正是香港在自己发展的鼎盛时期所带给外界的强烈印象。

我们上大学的年代，恰好处于谭咏麟事业的又一个高峰。1988年2月13日，连年拿奖拿到手软的校长在香港第十届十大中文金曲颁奖音乐会上突然当众宣布，自己“不再参加任何有音乐、歌曲比赛的节目”。，谭咏麟在1988年推出的个人第15张粤语专辑《拥抱》依然成为当年香港销量冠军（获得香港第十一届十大中文金曲IFPI国际唱片业协会全年最畅销大碟奖）。其中的一首《水中花》立刻在校园里流行起来。

“这个深夜里
没法可以安睡
卧看天空洒泪
任寒风吹

冰冷的梦里
没法跟你相聚
也许心里的泪
未能抹去”

《水中花》（粤语）

香港 谭咏麟

词/曲：简宁

编曲：刘以达

监制：关维麟、叶广权

专辑：《拥抱》

出品：宝丽金

时间：1988年8月18日

【同一首歌】

书剑天崖：“从懵懵懂懂年少轻狂青年听这首歌一直到步入不惑之年，冷眼看过太多转身成陌客如昙花一现飘零于尘世的感情。恍惚之间，蓦然回首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虾米音乐（2018.1.9）

疾风骄阳：“也曾记得1993年的春节初十晚，一个青春风发的少年立在2楼的窗口上，凝视着窗外焰光闪闪，心里希翼翩翩，对爱情的铭心渴望，对朋友的温暖之情，室内飘荡着谭咏麟的《难舍难分》、《水中花》等歌曲，漫漫的人生感知之路从此起航。”——网易云音乐（2015.6.22）

广东话，这种外乡人听起来超级晦涩拗口的方言，经过谭咏麟的处理，竟然能变成如此曼妙柔美的音律，引人入胜，可以说很多人正是因为谭咏麟才真正爱上了粤语歌。而《水中花》则将这一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谭咏麟的嗓音初听好像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却用自己深沉而又充满感情的声线，逐渐把听众带入简宁的词曲所吟诵的，对于不可捉摸的爱情无限迷惘的意境，似乎让人们看见，凄美的爱情宛如水面弥漫的雾气一般渐渐消散，无可挽回，最后只剩下水面上的波纹，提示着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像是人们心中的涟漪，余情袅袅，令人沉醉。这就是谭咏麟，没有撕心裂肺，亦无须剑拔弩张，平静之处令人回味无穷。无怪乎当年他的歌让我们为之痴迷，为之倾倒。

"如倒影水中的鲜花
只可看看未能摘去
如飘于风中的花香
虚虚渺渺淡然逝去"

最喜欢《水中花》中这几句歌词。细听谭咏麟在此处的演绎，真有一唱三叹之感，让那种不舍却又无奈的万千感慨深入骨髓。这首歌的编曲刘以达，本身也是香港著名乐队"达明一派"的一员，他用变幻不定的电音为全曲染上一种迷离的气息，象征着爱情的幻化，转眼之间便会破灭。而间奏的二胡则是香港的音乐人们在编曲时喜欢用的中国传统乐器，这一点与台湾的后民歌时代更受欧美影响有所不同。

香港的流行歌曲在配器方面，早期深受国乐特别是广东音乐的影响，在编曲时往往更多使用二胡、笛子、古筝、箫、扬琴等中国传统乐器。这些乐器在高手编排之下中西合璧，不仅为整首歌曲增添了更多的中国特色，往往也令我们听起来倍感亲切。

所有这一切交融在一起，令《水中花》粤语版成为1988年香港歌坛的名作之一，其影响跨越了方言的障碍，在华人圈广为流传。不过这对于谭咏麟来说早已事属寻常，而对于《水中花》这首歌来说也并不是故事的终结。

一个多月之后的1988年9月27日，谭咏麟在《心手相连》这张专辑中推出了《水中花》的国语版本。国语版虽然由于发音的关系听上去不如粤语原版那般自然优美，却更增添了朦胧的感觉，特别是由台湾词人娃娃（陈玉贞）所填写的歌词，与原作相比更上层楼。

"凄雨冷风中
多少繁华如梦
曾经万紫千红
随风吹落

蓦然回首中
欢爱宛如烟云
似水年华流走
不留影踪"

《水中花》（国语）

香港 谭咏麟

词：娃娃

曲：简宁

编曲：刘以达

专辑：《心手相连》

出品：宝丽金

时间：1988年9月27日

说起来校长其实应该算是最早推出国语专辑的香港歌手——他早在1980年就在台湾推出了自己的第一张国语专辑，但从此时期非粤语专辑的设计和歌曲的选材上来看，他并不是很重视国语唱片市场（1988年推出的两张非粤语专辑各只有5首国语歌曲，合起来才是一张完整的国语专辑，其他歌曲都是英文歌）。

虽然不够重视，但并不影响谭咏麟在这一年里为我们留下两首国语经典，。当然这也没有阻碍娃娃为《水中花》写出如此高水平的国语歌词。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
强要留住一抹红
奈何辗转在风尘
不再有往日颜色

我看见泪光中的我
无力留住些什么
只在恍惚醉意中
还有些旧梦"

国语版的视角超越了单纯爱情的悲欢离合，填词人用自己深厚的中国文化修养，阐发出"水中花"这个歌名所蕴含的对于无常世事的感叹，恰如流传甚广的《》末尾四句偈语所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整首歌词缱绻典雅，如同一篇优美的诗歌，给《水中花》国语版带来了超凡脱俗的生命。

"这纷纷飞花已坠落
往日深情早已成空
这流水悠悠匆匆过
谁能将它片刻挽留

感怀飘零的花朵
城市中无从寄托
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
仿佛是我"

毫无悬念，《水中花》国语版一经推出，同样在校园里得到热烈追捧。

具有八分之一荷兰血统的谭咏麟1950年8月23日出生在香港北角健康村，父亲谭江柏是足坛名宿，头球功夫了得，绰号"谭铜头"，曾经代表中国参加过1936年柏林奥运会的足球比赛，司职后卫。当然了，在那届奥运会上中国队也只踢了一场，0:2败给英国队之后即被淘汰。，，之后又在滇缅公路担任华侨12运输大队队长。顺带说一句，谭江柏与曾志伟的爸爸曾启荣是足球队友，因此两家还是世交。

所以谭咏麟从小就很喜欢足球，成名之后还牵头发起成立了香港明星足球队，在世界各地组织慈善活动，筹得的善款数额已达数亿之巨。曾志伟也是球队的成员。

英雄莫问出处，国脚老爸算不上谭咏麟的显赫出身，自从新加坡求学期间一场大病回到香港之后，不想再读书的谭咏麟也只能从社会最底层干起——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做邮差，每天清晨拖着两个巨大的邮包出门，一天下来几乎要跑遍港岛的大街小巷。之后因为喜爱唱歌的缘故，晚上还要去夜总会登台，为了腾出时间只好改去商店里卖文具。

后来谭咏麟接受采访的时候回忆这段往事，谈及当年的日程表：早晨7点起床，7点15分搭乘黑车上班，8点开始工作，19点下班，20点-次日凌晨2点在湾仔的夜总会登台唱歌，凌晨3点还要跟乐队一起往尖沙咀去赶下一场，每天就只能睡2个多小时。不过校长就是校长，就算如此他的销售业绩竟然还能达到同事的三倍多，"我没有经验，但我可以努力去争取，去联系。别人每天打七八份报告，我就要求自己要打至少40份，比他们多5倍。"

一段小小插曲，能看出谭咏麟是个怎么样的脾气和个性。

1973年，谭咏麟与钟镇涛、彭健新、陈友、叶智强组成著名的温拿（Wynners）乐队，在1970年代香港的乐队潮中红极一时。不过那时的大佬是钟镇涛，谭咏麟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1978年温拿乐队解散，成员各自发展，好在他们留下了五年一聚的约定并一直践行，给歌迷们留下回响。自此之后直到1981年，谭咏麟才凭借个人第3张粤语专辑《忘不了您》崭露头角。1984年至1985年，谭咏麟连发《雾之恋》、《爱的根源》和《爱情陷阱》三张重磅专辑，一举奠定了自己在香港流行乐坛的王中王地位。大学期间极为流行的一曲《爱在深秋》，即来自于《爱的根源》这张专辑。

"如果
命里早注定分手
无须
为我假意挽留
如果
情是永恒不朽
怎会
分手？"

《爱在深秋》

香港 谭咏麟

词：林敏骢

曲：李镐俊（韩国）

编曲：卢东尼

监制：关维麟

专辑：《爱的根源》

出品：宝丽金

时间：1984年7月27日

【同一首歌】

念安娜：“现在听校长依然有当初那种特殊的听音乐如对朋友般的情感。可能是校长的嗓音更多的像是一个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的问候吧。爱在深秋，很美的一首情歌。如晚风轻轻吹！”——虾米音乐（2018.2.3）

傳世_禅隱魔心：“任何事情，总有答案。与其烦恼，不如顺其自然。人生就像一杯没有加糖的咖啡，喝起来是苦涩的，回味起来却有余香。”——虾米音乐（2018.1.5）

秋天，本是收获的季节，却也即将迎来严冬的肃杀。回想30年前，在长沙的深秋之中，曾经有多少同学悄立橘子洲头，凝望“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用这首歌来祭奠自己的青春和爱情？

《爱在深秋》被称为校长的“校歌”，可见其影响力之大以及对于谭咏麟的重要意义。这首歌是谭咏麟的少数韩国翻唱歌曲之一，翻唱自韩国歌王赵容弼的《朋友啊》（친구여），由香港鬼才林敏骢填词。1984年，《爱在深秋》为谭咏麟狂揽十大中文金曲、十大劲歌金曲、金曲金奖、最佳作词奖以及当年中文金曲龙虎榜冠军等多项大奖，更重要的是凭借这首歌，可以说让全球华人都认识了一个叫做谭咏麟的香港歌手。说句题外话，被誉为香港无厘头始祖的填词人林敏骢，在圣保罗男女中学读书时与陈百强是同班同学。

“以后
让我倚在深秋
回忆
逝去的爱在心头
回忆
在记忆中的我
今天曾
泪流”

一句“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一下子成了人人嘴里都在哼唱的曲调。林敏骢为《爱在深秋》写的歌词，从主观视角描绘当时心情，到想象着以后的独自失意，再到奢望着曾经的恋人也能在心里惦记着一些自己，层层递进，将那种故作刚强的外表下柔肠百转的心情细腻地表现出来，配合卢东尼大开大合的编曲烘托，在谭咏麟深情款款而又收放自如的歌声里让人听来荡气回肠。

“有日
让你倚在深秋
回忆
别去的我在心头
回忆
在这一刻的你
也曾
泪流”

说实话人帅声音好的歌手随处可见，然而想当“王中王”光靠这两手是远远不够的。在流行文化当中的粤语，能够从当年用晦涩难懂的腔调唱着老掉牙剧情的粤剧，到后来脱胎换骨而成为华语流行歌曲中的一大潮流，与国语流行歌曲二分天下，分庭抗礼，许冠杰是开风气之先的开创性人物，谭咏麟则是承前启后的集大成者。

粤语，其实比较完美地保留了唐宋时期的古汉语特征，具有完整的九声六调。由于古代中原地区频繁的战乱，使得大批中原汉人源源不断地南下避乱，因此在唐宋时期的粤语基本上就是当时的中原汉语。其后由于王朝一直定都北京，中原汉语急剧地向北京官话转变，而五岭在地理上的阻隔使得已经定型的粤语未受此一影响，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1757年乾隆皇帝一道圣旨，仅留下广州“一口通商”，从此粤语随着出海的粤人向世界各地传播，反而在海外成了中国话的代表，被称为“唐话”。可能是在音调上的完整性，才使粤语流行歌曲有着自己独特的韵味。

上世纪70、80年代，正是香港经济飞速发展的一个时期，香港的自我意识逐渐清晰，市民文化急需一个能够突出自我认同的载体。在这个时刻，许冠杰第一个将目光投射到市民日常生活上，用他的歌嬉笑怒骂地反映着大众的情感，“打破了旧国语歌和英文歌垄断香港乐坛的历史”，从而为日后的粤语流行歌坛开创出一条成功之路。

谭咏麟则在这个基础上抓住了香港向世界性大都市发展的契机，去除之前粤语歌词里常用的市井俚语，使粤语流行歌曲变得雅俗共赏，并在努力向日本流行文化学习借鉴的同时积极发展原创内容，用自己浪漫唯美的风格吟唱属于个人的情爱瞬间，最终形成了香港独有的深入反映都市风貌的粤语流行音乐框架。

作为一个歌手，谭咏麟自己的创作力亦是过人——他自己写的的歌曲有近百首之多，其中不乏如《梦仍是一样》、《卡拉永远OK》这样的佳作。此外，他的大型演唱会也对香港都市文化的形成和发展贡献极大。

好吧，也许看到这里你才明白“校长”的真正含义，可这些还不是谭咏麟的全部。在娱乐圈之外的他，居然也是一个生意好手，投资遍布房地产、时装、电影、唱片、娱乐会所等行业，甚至天然气、度假村等也有涉足，最多时曾担任20多家上市公司董事长。据说由于商业上的成功，谭咏麟曾两次被评为“香港十大商业奇才”！

也正是因为在歌坛发展的同时不忘积极推动个人事业，谭咏麟才能在巅峰期之后从容淡定地真正把音乐当做自己的一个爱好来继续，他的故事，直到今天还没有讲完。

早在谭咏麟事业的鼎盛时期即传出他在音乐颁奖中的买奖作弊丑闻。同样是在1988年2月13日的香港第十届十大中文金曲颁奖音乐会上，周润发作为颁奖嘉宾更曾经当着全场观众以及电视直播半真半假地说：“又Alan，狂呼Alan，（是不是）造马的？”这可能也是谭咏麟随后突然宣布退出音乐颁奖的原因之一。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单纯的听者来说，传闻如何并不重要，当年我们在长沙甚至都没怎么听说过这些报道。无论有没有那些奖项，谭咏麟都用音乐证明了自己。他给我们的青春所留下的印记是不可磨灭的。

校长，祝你永远25岁！

（本文插图未经注明者全部引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