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眼
所谓“词眼”如“诗眼”,顾名思义,就是诗词的“眼睛”。笔者称之为“字眼”。通俗地说,它是诗词句中最显眼、最生动、最具有活力和色彩的“字眼”。诗词的炼字,有所谓的“诗眼”、“词眼”之说。
“词眼”是诗词创作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值得研究和探讨。好的“诗眼”、“词眼”,能增强诗词的色彩和活力,使诗词的生动性,趣味性、可读性充分地发挥出来,从而达到最佳的效果。因此,诗词“字眼”是诗词爱好者的一门必修课。学好这门课,对诗词创作和欣赏很有帮助。
(一)“词眼”的特点
1、新奇而自然。孟浩然诗有“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淡”、“滴”轻灵自然,别有会心。再如秦观《满庭芳》中的名句:“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其“抹”、“粘”二字,《踏莎行》中“砌成此恨无重数”的“砌”字,都是出奇制胜,不落窠臼,又自然贴切,无雕琢之感的词眼。
2、含蓄而凝练。杜甫《蜀相》颔联:“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用“自”、“空”两字写出英雄身后的冷落、萧条,是善用虚词的例子。此联中“自”、“空”又是拗救字,诗人在此联中着意用“拗句”,既体现了他的用心,也反映了声韵与内容的一致。
3、准确而形象。杜甫《遣兴》;“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句中的“出”、“斜”,分别与“细雨”、“燕子”相呼应,如一幅幅画面,姿态逼真,动感十足。杜甫还常以颜色字作句头,使句子的色彩更加突出鲜明。如“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碧知湖外草,红见海东云”,“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秦观也是个善于用颜色字来美化意境的高手。如“红粉脆痕,青笺嫩约”,“碧水惊秋,黄云凝暮”,“夕阳流水,红满泪痕中”等等。
(二)词眼在词中的几种表现形式
1、在句中用以翻出新意。如萧楚才改张乖崖“独恨太平无一事,江南闲杀老尚
书,”之“恨”为“幸”,“恨太平”是对天下太平的不满,“幸太平”是因
天下太平而感到幸福,一字之改而诗意迥异。
2、借以增添情趣。如韩驹改曾吉甫“白玉堂中曾草诏,水晶宫里近题诗”之“中”为:“深”、“里”为“冷”,改动两个字,使得原来只是用以指示方位的“白玉堂”与“水晶宫”,转眼显得雍容高华,超凡脱俗。
3、靠它加强形象性。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用“绿”字而不用
“到”、“过”、“入”、“满”等字,是取“绿”字的色彩;韩愈帮贾岛斟
定“僧敲月下门”,是取“敲”字的声音(上句为“鸟宿池边树”,已是关门
上闩的时候,“推”是推不开的,只好“敲”了);秦观的“山抹微云,天粘
衰草”是取“抹”、“粘”的动作勾画出的线条轮廓。
4、关乎诗意的精确。如齐己咏早梅:“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将“数枝”改为“一技”,使“一技”与“早”意丝丝入扣。有的词眼还有助于铸就诗词的意境。洪瑹《阮郎归》词写春光,“绿情红意两逢迎,扶春来远林。”凭着一个“扶”字,我们感受到了从树林深处步步走近的春天。
(三)怎样去炼词眼
1、掌握句式的着力点。古人有所谓五言诗以第三字为眼、七言诗以第五字为眼的说法,如“孤灯然(燃)客梦,寒件捣乡愁”(岑参),“危峰入鸟道,深谷写(一作“富”)猿声”(郑世翼),“万里山川分晓梦,四邻歌管送春愁”(许浑),“莺传旧语娇春日,花学严妆妒晓风”(章孝标)。因而主张五言诗要在第三字上着力,七言诗要在第五字上着力。这种说法是不无道理的。五字句与七字句的节奏多作上二下三与上四下三,如“孤灯——然客梦”与“万里山川——分晓梦”。而意义单位又往往与节奏单位相统一,在五言诗的完全句中,常常上二字是主语,第三字是动词所在;在七言诗的完全句中,常常上四字是主语,第五字是动词所在。动词是叙事、写景、状物、抒情的关键字,因而自然成为锻炼字眼的重要对象。但若把诗眼定死在五言诗的第三字、七言诗的第五字上,则又未免偏颇。原因在于,诗句的语法结构多种多样,并不都取上述完全句的格式,而诗眼也并不局限于动词一个类别。“身轻一鸟过”、“白玉堂深曾草诏”,便是不受诗眼在第三、五字说法局限的例子。这在词里,句于参差不齐,句法千差万别,当然更无从咬死第几字方得为眼,所以“绿肥红瘦”(李清照)既不妨以二、四字为眼,“宠柳娇花”(前人)又不妨以一、三字为眼。
应该说,锻炼诗眼、词眼,并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条例可循。有的诗词本来无需在字眼上追求,如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写病后初见的春色,已是形神毕肖,就无需乎再加炉锤之功。韦庄的“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技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意境浑成,也就不必要再在字眼上煞费苦心。如果是有待锻炼的字句,那么,最重要的是要处理好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在意辞关系上,前人是有过不少精辟的见解的。《文镜秘府论·南卷》提出“精练意魄”。杜牧《答庄充书》说:“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韩愈帮贾岛推敲字句,正是从前后句文意的关联上选定“敲”字的。
2、掌握多种修辞方法。修辞的格式不一,古人大致分为赋、比、兴三类。现代修辞学分类细密,多达几十种(见陈望道《修辞学发凡》)。辞格本身并无高下之别,运用之妙全在于恰到好处地叙事状物、传情达意。但就各种辞格相比较而言,在诗词中出现频率较高的,则是拟人化的手法。诗人、词家既“能以奴仆命风月”,又“能与花草共忧乐”(王国维《人间词话》)。风月花草,在诗人、词家眼中莫不可以被人格化,因而拟人的辞格被广泛采用。“坐看黑云衔猛雨,喷洒前山此独晴”(崔道融《溪上遇雨》).“衔”与“喷洒”一经入诗,“黑云”便具有生命,犹如神尤一般活动了起来。此外,夸张、通感等手法,在锻炼字眼时也常为诗人、词家所瞩目。“寺多红叶烧人眼”与“红杏枝头春意闹”之动人心目,给人以强烈印象,正是由于巧用夸张、通感,炼出了“烧”字、“闹”字的结果。
3、大量掌握词汇。精通词类的活用,对于锻炼诗眼、词眼也至关重要。在众多的词类中,动词由于其特殊的性能,固然应该成为锤炼的重点,但对于其他词类,即使是似乎无足轻重的虚词,也不可轻易放过。周邦彦咏蔷薇:“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用了一个虚词“似”,便使蔷薇处于与人似和不似之间,显出无限情韵。阴铿写送行迟到,只见“泊处空余鸟,离亭已散人”,虚词“空”、“已”若不经意进入诗中,对于描画诗人惘然若失的情状却有着画龙点晴的妙用。词类的活用,有时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能,在锤炼字眼时也值得重视。“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一剪梅》),形容词“红”、“绿”,用作使动词。诗人通过樱桃变红、蕉叶转绿的动态,抒写了对时光流逝的惋惜。如果“红”、“绿”仍作形容词用,说成“樱桃红,芭蕉绿”,就会味同嚼蜡。周邦彦的“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将莺雏与梅子的变化与风雨联系到了一起,并且用叠印的手法清晰展现出变化前后的异同。由形容词转成动词的“老”、“肥”,有如灵丹,在句中起到了点铁成金的作用。
当然,要写出好诗,要锻炼出足以振聋发聩的诗眼、词眼,最根本的还在于作者胸中有丘壑,眼底有性情。如果置真情实景于不顾,而只是在字句之间掂斤论两。那么,对于诗眼、词眼的追求,对于好诗、好词的向往,终不免象海市蜃楼一样,会化为子虚乌有的。
(四)“词眼”的炼法与运用
从以上例析中可以看出,“词眼”,不仅在句中有独特的地位和作用,而且要炼好用好它也并非易事。因此,我们要在“字眼”的炼法和运用上狠下工夫。
1、“词眼”的炼法
{1}炼字。
炼字,主要锤炼的是动词,其次是形容词。其所处位子,五言常为第三字,七言常是第五字。如:
王维:“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余”、“上”)
李白:“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飞”、“结”)
杜甫:“孤灯燃客梦,寒杵捣乡愁。”(“燃”、“捣”)
杜甫:“织女机丝虚夜月,石惊鳞甲动秋风。”(“虚”、“动”)
另外,处于其他位子的字眼也有,如: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用力在第二字(孟浩然)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用力在第五字(王维)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用力在第四字(白居易)
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用力在第三字、第七字(杜甫)
{2}推敲
反复推敲,也是炼字常用的方法之一。推敲,最基本的作法就是要弄清“词眼”所用字的本义、引申义和字在句中的神态与色彩,尽量把能表现诗意及最佳效果的“字眼”展现出来。在这方面,古人留下许多“推敲”的故事和趣闻。如常被人提到的有贾岛“僧敲月下门”与“僧推月下门”的“推敲”故事。又如,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的“绿”字,反复推敲修改十余次才正式定稿的。
{3}修改
鲁迅曾经说过:文章是改出来的。因此,合理的好的修改在“字眼”的锤炼中是十分必要的。如前述的王安石诗句改“绿”字的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清人袁枚曾说:“(诗)不改则心浮,多改则机室。”正如任何事情都是辩证的,改诗也是一样,诗不可不改,但也不可多改,更不能滥改和乱改。不改则已,要改就要改好,改出最佳色彩和效果。前人改诗失败的例子也有。如滕元发《月波楼》诗中有“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直与水相连”,周紫芝认为“直”字太俗太露,将句改为“天光自与水相连”,《竹坡诗话》从诗的精神贯注来看,改句并没有超过原句,本可不改。清人何文焕再改为“野色旷无山隔断,天光远与水相连”,(《历代诗话考索》)原句“无山隔断”已寓“旷”意,“与水相连”也有了“远”意,原来两个虚词“更”、“直”劲拔有力,颇有精神,如此一改再改,越改越弱,有失原味。
2、“词眼”的运用
常言道,“炼”的目的为了“用”。怎样运用?我认为,要坚持以下三条基本原则:
一是准确性原则。就是要准确把握“词眼”的属性、字义、用意和相关关系等。诗词创作是一个系统工程,篇(首)、句、字融为一体,立意、命题、选材、用字、结构等相互关联,缺一不可。强调“词眼”,切不可丢了章法,顾此失彼。若单纯追求“词眼”,牟取“新奇”,那就会本末倒置,甚至会破坏词意。正如刘熙载所指出的那样:
“若舍章法而专求字句,纵争奇竟巧,岂能开阔变化,一动万随耶?”
二是创新性原则。创作实践证明,诗文都贵在“出新”。同理,运用“字眼”也在于创新。创新,既要继承前人好的传统,吸取古典诗词中的精华,又不能因循守旧,生搬硬套。要与时俱进,拓宽新思路,探索新方法,锤炼新“字眼”。
三是灵活性原则。就是要根据诗词创作的需要,灵活运用“词眼”。要按照不同的诗词内容,去挑选适宜的、最能展现其内容和神志的“词眼”。尤其在挑选“词眼”伤脑筋时,一定要讲究技巧和方法,多思考、多比较,不要急于求成,滥竽充数。每当遇到难下手或不满意时,最好进行“冷处理”,以期能跳出原思路,转换角度,寻找最佳选择。宋人唐子西写诗,就是采取这种“冷处理”的方法,当写诗被卡住时,先把笔放下,待次日再写或再改,改了后再等几日,取而读之,如此反复琢磨,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方才定稿。
警句
我们都有这样的感觉,一首词读下来,过一些日子后,还能记住的就是那首词中印象最深的一两句,甚至大量的词可能什么印象也没有留下。而能让我们记住的这一两句,便是词的警句。一首词好,并不在于每句都很好,这样几不可能,而且也未必让人记忆深刻。正如你进了一个花园,千姿百态,你就记住百花盛开了,但如果是一片草地上独独秀出一枝鲜艳的花来,你对它的印象就会相当深刻。而我们写词,自然不能为了秀这么一句而故意写烂其余句子,所以就需要锤炼出一些更好的句子来。
写警句的一个简单办法就是一句之内使用转折,但要转的妥帖。先喜后悲,形成反差,很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前面起的足够高,后面还要落的足够稳,这样形成的气氛易动人心。以结句为例,比如“无非是、落花流水,与我何干”、“书诗一纸终成噎”、“纵成词,不似曾经风味,身慵心懒”等习作。但一句话往往不是很长,不一定能够完整的表达意思并且完成转折,这就需要在前一句提早做好铺垫。
一般警句都安排在结句上。结句用平声作结,可以起到结而未结,篇终而意不终的效果,也即所谓意在纸外、情在句外;用仄声作结,可以起到急马勒住,心下一震的效果。简单的说,结尾用平声,往往蕴不尽之浅浅怅意,用仄声,则可蕴深深之恨意。这个我们可以随便举个例子大家来体会一下。平声作结例如苏轼《南歌子》:
雨暗初疑夜,风回便报晴。淡云斜照着山明,细草软沙溪路马蹄轻。
卯酒醒还困,仙村梦不成。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
仄声作结例如范仲淹《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当然了,词是激越郁勃还是流转和婉,不止是与平声仄声有关,还与句式长短、韵位间隔等都有关系。这里就不细加陈述了。说这一点是让大家理解:如果根据自己要表达的情绪合理的选择曲调,或者如何在结尾处恰当地收束全文并促成警句。
警句之所以成为警句,首要的就要新,要发别人未发之言。因为是别人已经写过的句子,显然就不适合作为自己词中压轴的部分。要新,简单的方法有二。其一是化用别人的模式,也就是潜心揣摩名篇佳作中的警句是怎么写的,体会其中的用词用意以及用韵,一些常见的写法还是我们可以借鉴的。其二是打乱重排,有些句子可能别人用过,但未必用的很好,或者自己想到某个句子,但可能会流于常规通俗。而若能将其打乱重排,经行一些巧妙的嫁接,并加入自己的元素,很有可能就成为点睛之笔!这样的写法能使得读者读来既略曾相识、又惊叹巧思。
警句举例
闷来弹鹊,又搅碎一帘花影。徐幹臣《二郎神》
雁足不来,马蹄难驻,门掩一庭芳景。徐幹臣《二郎神》
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张于湖《念奴娇》
寒光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同上《西江月》
花影吹笙,满地淡黄月。范石湖《醉落魄》
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同上《忆秦娥》
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同上《霜天晓角》
应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辛稼轩《祝英台近》
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将愁带去。并同上
翠销香暖云屏,更那堪酒醒。刘龙洲《醉太平》
燕子不来花有恨,小院春深。刘静寄《浪淘沙》
棠影下,子规声里,立尽黄昏。洪平斋《眼儿媚》
相思无处说相思,笑把画罗小扇觅春词。徐山民《南柯子》
妾心移得在君心,方知人恨深。同上《阮郎归》
惊起半帘幽梦,小窗淡月啼鸦。刘小山《清平乐》
千树压西湖寒碧。姜白石《暗香》
波心荡,冷月无声。同上《扬州慢》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同上《疏影》
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
高柳晚蝉,报西风稍息。同上《惜红衣》
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并同上
冷香飞上诗句。同上《念奴娇
一般离思两消魂,马上黄昏,楼上黄昏。刘招山《一剪梅》
絮飞春尽,天远书沉,日长人瘦。孙花翁《烛影摇红》
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
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史梅溪《绮罗香》
愁损玉人,日日画栏独凭。同上《双飞燕》
恐凤鞋挑菜,归来万一,灞挢相见。同上《东风第一枝》
新愁万斛,为春瘦,却怕春知。高竹屋《金人捧露盘》
惊愁搅梦,更不管庾郎心碎。同上《祝英台近》
悠悠岁月天涯醉,一分秋,一分憔悴。张东泽 《桂枝香》
用典
学习填词的人,也许听过这样的评语:“苏词伤律,秦词伤典”。意思是说苏轼的词多不协律,故不能歌。秦词虽然清丽,因为用典故少而少了华贵。易安在她的《词论》中批评少游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意思是词不用典故,即少富贵态。情致深邃的小词中,加上两则典故,就像给贫家女戴起凤冠霞帔,显得雍容华贵些。不仅可以拓宽词的境界,而且可以增强词的思想内容,进一步丰富读者的想象。
词在初登文坛时,带着民歌的质朴气息,写景抒情直抒胸臆,用典较少,清新活泼。入宋以后,词人便以用典作为扩大词的内容、增强词的表现力的重要手段,并逐渐趋向典雅庄重,用典也就越来越多,有的词一篇之中连用七八个、十几个典故或成句;有的词一句之中便包含着两三个典故。如张孝祥《水调歌头》(泛湘江),九十五字中用典十二处,其中“曦发北风凉”一句就连用二典。如光看字面,“在寒冷的北风中晾干头发”原是个很平常的句子。知其典故,情况就不同了。
典故用得好,能使作品简洁含蓄,余韵盎然,用得不好,便会把作品弄得生涩晦暗,枯燥乏味。关键在于要出自内容,感情的需要,从内心呕出;而不是有意堆砌,以典故遮掩内容的单薄。南宋大词人辛弃疾很爱用典故,常常一连使用数典,有时也难免堆砌,多数是出于内容的需要,用得圆转,贴切。
词的用典,从形式上看,可以概括为用事、用诗句、用成句、用诗、用词五种类型。
(1)“用事典”:即把历史故事提炼成诗句用入词中,以此来影射时事或表达思想、抒发感情。例如辛弃疾著名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词借古讽今,批判了当时的掌权者韩侂胄冒险北伐,图侥幸取胜的错误,同时也表达了自己想建功报国而不能施展才略的悲愤心情。这个主旨,主要是通过四个影射现实的历史故事表现出来的。第一个是幼时曾在京口一带放过牛、后来两次率军北伐并一举平定桓玄叛乱、灭晋建宋(南朝宋)的刘裕(武帝)的故事。词中概括为“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借以表明人民,包括作者,对进行北伐收复中原的热切期望。第二个是刘裕之子刘义隆(文帝)仓猝北伐、大败而归的故事。词中概括为“元嘉(宋文帝年号)草草,封狼居胥(这又是用汉霍去病北击匈奴,迫至狼居胥山,祭山而归的故事,典中套典),赢得仓黄北顾。”借以表示不赞成韩侂胄的仓猝北伐。第三个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击败刘宋北伐军,追至长江边在瓜步山上建行宫,大肆祭庆的故事。词中概括为“可堪回首,佛狸祠(拓跋焘小名佛狸,行宫后来改为太祖庙,故称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借以发泄对南宋统治者抗金不力,不想收复失地的不满情绪。最后用了廉颇的故事。廉颇为赵名将,赵王听信谗言不信任他。后秦攻赵,赵王想用廉颇,派人去了解他的情况。廉颇一心为国,当着使者的面吃下一斗米饭、十斤肉,披挂上马,以表示可以上阵,而使者受人贿赂,却谎报廉“一饭三遗屎”,赵王以为廉老,终于不用。词中概括为“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借以表达自己想报效国家却无人过问甚至还被小人中伤的悲愤之情。这就叫用事。这首词是对当时统治者皇的批评,因为不可能正面直说,用典就是最好的办法。辛弃疾词中四个典故都用得贴切、晓畅,是用事的典范。
(2)用诗句:即引用前人的现成诗句入词。两宋词人特别喜欢引用唐、五代及宋初著名诗人的诗句、词句。苏轼、周邦彦、辛弃疾,吴文英等不同流派的词人都很善于袭用或变用唐诗入词。用句用得活,确能引起联想,因故知新,起到活用前人经过千锤百炼的艺术形象以表达自己胸中意旨的作用,大大精炼了语言。
用前人诗句入词,大体上有如下几种情况。
原句借用:有的一字不改,有的稍改一二字。如辛弃疾《阮郎归》(耒阳道中为张处父推官赋)便用得较好: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上片讲他们在耒阳道中相遇时的情景,耒阳属衡州,正在湘水之旁,故借用梁柳浑《江南曲》“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的成句作结,意境、字面都很吻合;下片讲他们都有怀才不遇之感,于是借用杜甫《奉赠韦左丞丈》“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的成句煞尾,十分贴切。
改字借用:既能保存原句精神,又能适应词句格律,较一字不改地袭用方便得多。例如:周邦彦《瑞龙吟》:“前度刘郎重到”,改字借用唐刘禹锡《再游玄都观》:“前度刘郎今又来”句;张元干《贺新郎》:“十年一梦扬州路”,改字借用唐杜牧《遣怀》“十年一觉扬州梦”句;辛弃疾《水调歌头》(醉吟)“池塘春草未歇,高树变鸣禽”,改字借用南朝宋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句,等等。
套用:与借用稍有不同。它是套取或活用前人的成句而改变句法、变换字面,结果与原句差异明显,乍看起来似乎是词人的创作。例如:周邦彦《应天长》“观汉宫传烛,飞烟五侯宅”,显然是套用唐韩翊《寒食》“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句。辛弃疾《太常引》“斫去桂婆娑,人道清光更多”,套用杜甫《一百五日夜对月》“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句。
还有一种套用,不是套用字面,而是套用句法和意境,前后两句一比较便知后者从前者套来。例如秦观《八六子》“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套用杜牧句“正消魂,梧桐又移翠阴”;刘基《谒金门》“风袅袅,吹绿一庭秋草”,套自南唐冯延巳“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这种套用,一般要用同一词调和相近主题,否则很难贴切。
句意化用:作者融会前人意境,用自己的言语重新组织起来,既有所本,又出新意。苏轼《水龙吟》词就都能脱出原句而有自己的创造;特别是第三句,比唐人诗对后世影响更大。《艇斋诗话》论此词云:“东坡《和章质夫杨花词》云:'思量却是,无情有思’,用老杜'落絮游丝亦有情’也。'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依前被莺呼起’,即唐人诗(金昌绪《春怨》)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几回惊妾梦,不得到辽西。’'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即唐入诗云:'时人有酒送张八,惟我无酒送张八。君看陌上梅花红,尽是离人眼中血’。皆夺胎换骨手。”类似的写法如:张元干《贺新郎》“遗恨琵琶旧语”化白杜甫《咏怀古迹》“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句。杜甫《洗兵马》化用武王伐纣典故,写出了“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名句,以表达对平定叛乱、恢复和平的殷切希望。南、北宋之交有好几个词人又化用过杜甫此句。如张元干《石州慢》说“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无名氏《水调歌头》感情更为急切地说“欲泻三江雪浪,净洗边尘千里,不为挽天河。”他等不及壮士挽天河了,要径用太湖之水净洗侵略者,但意境还是从杜甫诗句来的。有时一句之中接连化用前入诗词两、三句;如史达祖《绮罗香》“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上半句化用李重元(一说李甲作)《忆王孙》“雨打梨花深闭门”句,取那种寂静的黄昏之境,下半句化用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句,取那种久别重逢亲呢难舍的深情,融合得十分自然。
(3)用诗:即隐括前人整首诗或几首诗入词。例如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就是隐括刘禹锡《金陵五题》中最著名的几首诗《石头城》,《乌衣巷》等而写成的。词句、大意都化白刘诗,却又无一句照搬原文: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沈半垒。夜深月过女墙采,伤心东望淮水。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对照刘诗: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石头城》) .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
可以看到周词跟刘诗的密切关系。经过周的重新组织,增添字句,比刘诗虽显得消极,但更使人感到人世沧桑,分外悲凉寂寞。
(4)用语典:即用其他典故或前人成句入词。举凡作者感到适宜于表情达意的成句部可以取为己用。如辛弃疾《一剪梅》(游蒋山):
独立苍茫醉不归(化用杜诗“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日暮天寒,归去来兮(陶渊明句)。探梅踏雪几何时。今我来思,杨柳依依(《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白石岗头曲岸西。一片闲愁,芳草萋萋。多情山鸟不须啼。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史记·李将军列传·赞》)。
其他如欧阳修《踏莎行》“草熏风暖摇征辔”用江淹《别赋》“闺中风暖,陌上草熏”句;苏轼《西江月》“照野弥弥浅浪,横空暧暧微霄”用陶渊明“山涤余霭,宇暧微霄”句;辛弃疾《霜天晓角》“明日落花寒食,得且住,为佳尔。”用晋入书帖:“寒食近,且住为佳尔”句,都属此类用法。
(5)用词:指的是把故事或前人文句缩简为一个词语用在句子里,使人一见此词便联想到它所概括的事或成句。缩简的办法,或取其意其境,或取其人其物,或取原句一两个关键性的字眼,这也应看作是一种用典。沈义父《乐府指迷》说:“炼句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又用事如曰'银钩空满’,便是'书’字了,不必更说'书’字;'玉箸双垂’,便是'泪’了,不必更说'泪’。如'绿云缭绕’,隐然'髻发’;'困便湘竹’,分明是'簟’。正不必分晓,如教初学小儿,说破这是甚物事,方见妙处。”这里所说的“红雨”、“刘郎”、“章台”、“灞岸”、“银钩”、“玉箸”、“绿云”、“湘竹”都是从典故成句中提炼出来的词语。这种用法在格律派词人作品中最为多见,他们为求字面的典雅含蓄,有时会弄得一般读者莫名其妙。姜夔《踏莎行》说“分明又向华胥见”,什么叫“华胥见”呢?原来说的是“梦中见”。《列子·黄帝》说黄帝“退而闲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代指“梦”的出处就在这里。这种用典方法与用事不同,它不是通过概括故事而扩大词句含义,而是缩事为词,一般并不能使词意更加深刻,也不能扩大词的容量,所以在艺术上是不足取的。
用典的方法有明用、暗用两种。无论用事用句,使读词者从字面上一眼便可辨出的,是明用;表面上与上下文句融合为一,不细察则不知为用典的,是暗用。明用有如玉石器皿上镶嵌的珠宝,制作者有意要借其色泽光彩增加器皿的价值;暗用则如清泉中溶入白糖,制作者定要人亲口尝试才能品味到它的甘甜。
明用、暗用各有优劣,要看内容的需要,决定采用哪种方法。一般说暗用比明用自然,而明用比暗用引人注目;明用必须知道典故原义和引申义,才能起作用,而暗用虽不明出典,也能读通,但要想理解得深,仍然需要知其出处
来自网络
国学图书
网上优惠价
点封面读小说
专辑原创首发:现代诗3-5首;古韵10首以上
三种投稿方式:
微刊底部【写留言】发作品
投稿邮箱:1978227900@qq.com
主编四世同堂微信:sstt500609
↓↓↓点击【阅读原文】进入